2011年9月28日 星期三

國家權力與國家暴力的界線

巴黎人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:任何外國軍隊只要打到巴黎市郊的凡爾賽宮,就算是首都淪陷,絕不再巴黎市區內打巷戰。理由相當感人:巴黎是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,屬於所有後代與全世界,所以巴黎人負有保護的責任。

那麼,巴黎是否就從此以後看不到彈痕?不是!在巴黎大學的許多校區附近都可以看見彈痕,而且不是二次世界大戰納粹的遺留,是1968年代巴黎人自己的傑作。

1968是一個法國和歐陸學生都無法忘懷的數字,那一年五月法國學生發起一場運動,席捲了全球,也在法國延燒成全國大罷工,大學教授參與罷教,整個巴黎充滿街壘和街區自治委員會,抗拒國家與警察權的介入;工人把把經理人員關起來,重新討論生產的目的,經濟發展的目標,以及更符合人性的生產與分配模式;大學生佔領學校的行政大樓,教授參與罷課,師生一起討論教育的目的、內容與方法。這場運動變成一場對社會發展的反思與文化革命,也導致二戰英雄的戴高樂辭職下台。


「街壘」是由家具、廢物、貨車等隨手可得的東西組成,用來阻擋警察的警棍、催淚彈、橡皮彈與槍彈,也用它拒絕國家的統治,用它向國家說:「你們已經違背國家權力的合法基礎,根據盧騷契約論的精神,我們從此撤除過去在契約條款上授與你們的權力。」「街壘」是法國大革命時代的產物,巴黎的特色與歷史的光榮傳承,法國文豪雨果在《悲慘世界》裡特地用心地描述它,把它當作法國大革命的重要象徵。

而啟蒙運動思想家盧騷則在《人類不平等的起源》裡告訴我們:人生而平等,誰也沒有權力統治誰;後來大家為了共同的福祉,而有條件地把自己權力中的一部份讓給國家,讓她按照這個契約精神為所有的公民服務。國家的權力(最典型的就是警察權)是在這個契約的保障下取得,因此政府一旦違背這個契約,公民就可以不再遵守這份契約對他的約束,築起街壘,對抗警察與政府。

這些契約的內容是什麼?每一個國家的憲法只不過是它的形式表現,更重要的是憲法背後的精神:所有基本人權的保障。因此,當政府違背憲法,或者操弄政客來通過違背人民意志的法律時,政府就失去她一切權力的合法基礎,公權力從此變成暴力,而「街壘」也成為公民抵抗國家暴力的象徵,法國大革命精神的再生。

我常把這一場戰役當作全球學生運動的發源地、聖地、兼聖母峰――很難想像全球有哪一場學生運動能達到這樣思想的高度、深度與對社會影響的長遠規模。可惜,今天的台灣社會與大學生好像很少人知道這一場革命的較完整故事。

中文網路世界裡對這事件的報導零星而片面,有人把這一場風暴稱為「五月風暴」,一位懂法文的人野心勃勃地建立了「一九六八年 1968 五月法國學生運動首頁」,但只翻譯了兩篇法文的文章。我比較喜歡的是一本書《法國1968:終結的開始》,是當時兩位參與其事者的現場報導,讀了讓人熱血沸騰,很想參與那一場戰役,甚至成為那一場戰役中的法國大學生。